𝓝𝓸𝓽 𝓳𝓾𝓼𝓽 𝓲𝓶𝓪𝓰𝓲𝓷𝓲𝓷𝓰
是七月季风的未公开短篇 顺便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张九龄见过许多次师弟的眼泪。
小两岁的这位泪腺发达,平日里倒还好,一旦在饭局沾上酒精,整个人就像是个被拧开的水龙头,每次喝高了都得可怜巴巴地掉几颗金豆。
张九龄最开始遇到这种情况时还会手足无措地充当知心哥哥,等时间久了,他甚至都已经习惯成自然,任由王九龙在身旁鼻尖红红地陷入悲伤,哭累了再扭头扎进自己颈窝,拖着重重的鼻音喊“老大”。
张九龄只会一边和朋友解释“没事儿啊,这孙子喝完酒就这样”,一边摸摸脸侧毛茸茸的脑袋,问:“怎么着,回家吧?”
这个时候他俩还没买车,酒足饭饱后都是由朋友搭把手送回去,王九龙也还没从师父家搬出来,大半夜的谁也不好打扰长辈,回的自然是张九龄那儿。
北京房租贵,手里没多少钱的半大小伙子只能租个单间,他俩晚上就挤在张九龄那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上,肩贴着肩,腿搭着腿,借着酒劲儿能聊半宿天儿。
话题简单,无非是对方没参与的十几年过去,又或者是台上节目和台下交情。被睡意侵蚀的最后几秒两个人喃喃着憧憬未来,把“等以后”三个字翻来覆去地讲,等以后观众多了,等以后生活变好,等以后咱俩能开专场有更大更好的舞台。
第二天王九龙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委委屈屈:“老大你帮我看看,有点儿睁不开。”
张九龄就会轻飘飘地敲他脑袋,骂他:“傻样儿。”
师弟是个细腻小孩儿,眼窝子浅,共情能力强,容易红眼眶,但蓄起来的眼泪从不会轻易落下来。
“喝酒爱哭,平时没什么大事儿他不哭。”张九龄说。
讲这话时张九龄的单间已经换成了两居,出门有了不错的代步车辆,过往里等待的以后成了真,唯一没变的是同他分享这些的还是那个人。
他俩前不久刚一起搬到新住址,小区里紧挨的两栋楼,走到对方门前还不到五分钟,王九龙却把师哥的客卧住成了自己的小天地,今儿落几件衣服,明儿丢两串手链,张九龄懒得帮他收拾,倚着门框控诉:“兄弟,这叫客卧,你懂什么叫客卧吗,我家如果来人你觉得方便别人留宿吗?”
王九龙无辜眨眼:“来什么人,你家除了我住哪儿还有别人住。”
张九龄哽住,思索几秒竟然觉得有道理,于是独居不知不觉变合租,家里的备用钥匙在某个午后终于交到王九龙手里。
“自己拿好,别再喊我起来给你开门。”张九龄还没从午觉的起床气中脱离,头发乱糟糟,眉眼沉沉地从抽屉里翻出那把象征交付领域的金属钥匙,不太友好地塞进王九龙掌心,“我再去睡会儿,你自己爱干嘛干嘛,别来腻咕我听见没。”
王九龙攥着钥匙乖巧点头。
张九龄转身迈步的那一刻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询问:“那还没收吗?”
张九龄脚步顿住,摆摆手没回头:“再说吧。”
天气正热,卧室里空调温度合适,床上的被子还卷在一起,张九龄重新窝回到被子里,半边脸埋在枕头中。他的睡意尚未消散,可怎么都无法安稳入睡,翻了几次身后张九龄盘腿坐起来,提高音量喊:“王昊楠。”
“诶。”王九龙答应的响亮,没一会儿脑袋探进来,问:“怎么了老大?”
张九龄烦躁地抱着被子,目光落在他脸上:“你到底来干嘛?”
“来找你啊。”王九龙很理直气壮的模样,“我一个人无聊。”
“我困。”张九龄说。
低哑烟嗓软下来,尾音拖长,有一点像撒娇。
王九龙低下头,避开了张九龄的目光:“我不挺安静的吗。”
这样才不对,张九龄想,两个人隔着五分钟的路程和两个人共处一室明明做的事情相同,为什么要占据对方所有的时间形影不离。
“你睡你的,我玩儿我的,睡醒咱俩出门吃饭。”王九龙像未察觉他的别扭,自顾自安排掉他们的后半天,“晚上你想打游戏吗,我回家把游戏机拆过来,还是出去转转,这天也就只有晚上能出门儿。”
算了。
张九龄栽回到床上,闷闷回答:“都行。”
王九龙拽着门把手没松开,张九龄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向爱撒欢的大型犬仿佛失落成飞机耳。
张九龄又涌起刚才那种烦躁感,他到底没忍住开口:“去趟门口超市吧,别出去吃了,晚上我做。”
“好,”王九龙眯着眼应声,眼尾弯成愉悦的弧度,甚至胆大包天地开了个玩笑,“师哥,要陪睡吗,不收钱。”
“滚蛋,”张九龄拽着枕头一角砸向门边,“倒贴都不要。”
王九龙的肩膀不轻不重挨了一下也不恼,他弯腰捡起枕头,随手拍了拍,走近床边塞回到张九龄手里:“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怎么说说还打人。”
那能一样吗?
张九龄在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咬断话头,一九三本来就高出他半头,如今王九龙站在床边垂眼看他,显得很有压迫感。
有什么不一样?
他自己在心里补全反问句。
早些年他们能亲密无间地并肩躺在一起,距离再近都不会生出旖旎幻想,两颗圆滚滚的团子偶然在台上撞出一个吻,都能插浑打科地要对方赔,那么坦荡,那样坦荡。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王九龙半蹲下来,盯着张九龄,很低很慢地问。
“张九龄,你今天挺不对劲儿的。”
“是我不对劲儿还是你不对劲儿啊,”张九龄偏过头没好气道,“早知道你有天天往我这儿跑的这个劲头,当时为什么还要分开住啊,你干脆说跟我合租不就得了。”
“大夏天的在家吹空调玩游戏不舒坦吗,放着自己床不躺,来我家蹭网来了。”
“一个人待着无聊你去找其他人聚啊,在客厅等我睡醒就有聊了吗?”
张九龄越说眉头皱得越深,嘴边的话一时间秃噜过快:“像话吗,谈恋爱都没这种要二十四小时腻在一块儿的。”
王九龙乐了:“你怎么知道没有,你都多久没谈恋爱了。”
张九龄噎了一下,凶巴巴地瞪过去:“要你管。”
“我不管,”王九龙把下巴垫在床沿,声音轻的好似叹息,“可是老大,我们以前就是这样的。”
十几岁没什么娱乐活动,做搭档之前先做了密友,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打游戏,最后用一点点阴谋并肩站上舞台,一起创作,一起磨活,一起向前奔跑。
哪怕二十四个小时待在对方身边,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便。
少年人的目光三分期冀七分可怜:“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张九龄差点就要被骗过去,他本能地感到不对。
“不是不行。”张九龄用力地抿抿嘴。
不是不行,是我们不知道从哪一刻起让过去和现在中间画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这道线往前,师弟是小两岁的弟弟,他照看着,担忧着,疼着宠着纵着,希望所有风雨都能优先落到自己身上,少年就该不知愁滋味,哪怕他也没年长几岁。
这道线往后,是身边每次投注过来过分温柔的视线,是渐渐没有分寸的肢体接触,是借着舞台做掩护的为你弯腰,是靠近,是试探,是不听话的心跳声。
张九龄又想起前段时间和师兄弟们一起参加的节目,王九龙听到自己淘汰的消息后在后台休息室里失落地窝成一团。
不该同他讲话的,张九龄后悔过。
因为清楚地知道对方失落的理由所以更应该选择避开。
镜头下的眼泪是实在难忍,自家搭档先是红了眼眶,然后蔓延到鼻尖,眼泪在漂亮眼睛里蓄成一片湖,又在抽噎中化成一场雨。
不该询问不该安慰,张九龄被大雨淋湿,胸口潮湿的仿佛能够拧出眼泪,他摩挲一下指尖,差点忍不住拥抱,最终却只能伸出手,和对方轻触一下手掌。
“我无牵无挂了。”
张九龄接不住这样重的话。
“不是不行。”张九龄又重复一遍,不知道是指代哪件事,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楠楠,”张九龄终于叫他,口吻认真,表情严肃,“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未来会越来越好的。我们走的路还只是开始,我希望你走得稳稳当当。”
有导航也会走错路,没有人能永远一路平坦,但如果我在你身边,我希望你不要跌倒。
尤其不要让我成为你跌倒的理由。
“可以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和以前一样。”张九龄说,“但是以前我们不会说模糊不清的话,你不会偷偷戴我的戒指,你喊我老大,偶尔会叫哥,总归不会介绍我为家里那位。”
积压在心里的话一瞬间像洪水决堤,张九龄不再烦躁,只觉得痛快。
“衣服要买两件,东西总捎带给我一个,喝醉了还是抱我,但你以前不会把吻落在我肩膀上。”
空调陷入恒温又重新运行,嗡嗡声补充了沉默,张九龄偏过头,说:“王昊楠,你未免太明目张胆。”
时间停驻,世界静止,很久很久之后,王九龙问:“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
张九龄哑然。
当然应该回到正轨,把偏离的感情拨回,从此名字还要放在一起,做搭档做密友做亲人度过未来几十年。
不等张九龄回答,王九龙又抛出第二个问题:“你不能承认爱我吗?”
不是你爱我吗,是你不能承认爱我吗。
默许的戒指,对贴近的不躲避,看似把握所有主导权可是永远在无可奈何,我的明目张胆还不是笃定你爱我。
王九龙盯着他,睫毛湿漉漉,眼眶泛起晚霞。
张九龄慌乱:“小孩子讨不着糖吃才用这招,你几岁了。”
王九龙便去握他的手,指节扣进指节,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张仲元,我数五个数,如果你没有抽开手我就要亲你了。”王九龙带着含混的鼻音要他做选择。
“五。”
张九龄没有动。
“四。”
张九龄忽然开口截住剩下的数字:“三二一。”
算了,张九龄在王九龙凑近时握紧掌心那只手。
他想,算了,这条路对与错都由他陪着走走。
因为所有的明目张胆都是他肆意纵容,才会连三秒钟都舍不得让王九龙等。